厨房的烟火气总是从那口铁锅开始升腾。清晨五点半，母亲已经系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，案板上的白菜帮子还沾着露水，她利落地削去根部老皮的动作像在雕刻一件玉器。我蹲在门框边看她换菜刀，银亮的刀刃在晨光中划出弧线，仿佛能听见金属与砧板碰撞出的清脆声响。

母亲炒菜讲究"三听三看"：听油温渐热的滋滋声，看菜叶边缘泛起琥珀色；听蒜末爆香的噼啪声，看青椒片蜷曲成花；听豆瓣酱炒出红油，看土豆丁在锅中翻滚成云。去年冬天我偷学时，把冰糖炒成了焦糖色，她却笑着用筷子蘸了点尝尝："甜味能提醒人别炒糊了。"那口被 generations 的烟火熏得发黑的铁锅，此刻正盛着新买的菜籽油，油面浮着细密的金色涟漪。

记忆里最深刻的场景是高考前夜的厨房。母亲把整只老母鸡斩成块，砂锅底铺满姜片，文火煨了整晚。清晨掀开锅盖时，蒸汽裹着香气扑面而来，鸡汤表面凝着层薄油，像给食材镀了层金边。她用长柄勺轻轻推着汤勺，说："汤要养人，急不得。"那时我捧着模拟卷在桌前算题，听见砂锅与灶台碰撞的闷响，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她的菜总是带着温润的底色。

去年深秋母亲住院，护工阿姨帮忙送饭时总念叨："这老太太炒菜比护士打针还稳当。"我每天下午去医院送饭，看见她打着点滴在病房炒菜：电磁炉支在病床边，铁锅架在支架上，边打针边用勺子翻动青椒肉丝。有次她突然把针头拔了，笑着说："这火候差半秒，肉就柴了。"化疗让她鬓角冒出星星白发，却依然记得给青菜焯水三分钟，给豆腐煎至两面金黄。

现在我也能独立完成四道拿手菜。上周给加班归来的父亲做红烧排骨，他夹起第一块时突然红了眼眶："和你妈炒的完全一样。"原来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刻某个具体动作，而是把对生活的郑重态度揉进每道菜里。母亲依然保持着清晨去早市挑当季食材的习惯，她说霜打的茄子甜，雨后的空心菜嫩，这些细微差别只有用心的人才能察觉。

暮色漫进厨房时，母亲正在炖红烧肉。砂锅盖上的气孔规律地跳动，像在应和着窗外的雨声。我蹲在旁边剥蒜，看油星在铁锅里炸开细小的太阳，忽然想起她常说的那句话："炒菜和做人一样，急火快炒容易糊，文火慢炖才出香。"那些在烟火中流转的晨昏，那些藏在菜香里的叮咛，原来早已把最珍贵的滋味酿成了生命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