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我随父亲踏上了东山岭的青石台阶。湿润的苔藓在脚下泛着幽光，远处黛色山影被晨曦晕染成水墨画。这座位于城郊的古山，像位静默的老者，任由时光在石阶缝隙间沉淀出斑驳的纹路。

转过山脚的千年银杏，树冠筛下的光斑在石径上跳着圆舞曲。父亲说这棵树是山寺的"镇山木"，枝干上缠绕着褪色的红绸带，每道褶皱里都藏着香客们的祈愿。我们沿着石阶拾级而上，忽见石壁间垂落几簇野山菊，金黄花瓣上凝着露珠，在微风中折射出细碎的虹光。这抹生机让我想起去年深秋来此，满山枫叶如火如荼的景象，原来草木自有轮回的智慧。

行至半山腰的"听松亭"，忽闻林间传来清越的钟声。循声望去，见几位白发老者正在古寺前打坐。香炉青烟袅袅升起，与檐角铜铃相和。老人们身着靛蓝布衣，衣襟上绣着太极图案，动作间如行云流水。其中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见我们驻足，笑着递来新沏的普洱茶："年轻人可知，这山间七十二泉皆通地脉？"茶汤入口甘冽回甘，恍惚间竟尝到山泉的清冽与云雾的甘甜。

攀至山顶的普济寺，正逢晨课时分。大雄宝殿前的香炉吞吐着青烟，与琉璃瓦上的日影交织成奇异的图景。寺中住持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僧人，他执笔在宣纸上写下"禅茶一味"四个字，墨迹未干便被山风卷起几片浮尘。"施主可知这茶与禅的关系？"他指着院中那株百年老茶树问道。我凝视着枝头新冒的嫩芽，忽然明白茶道中的"一叶一世界"，原来每一片茶叶都藏着光阴的故事。

下山时正值正午，阳光将古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在"云步桥"歇脚，遇见几位背着画板的学生。他们正临摹山壁上的摩崖石刻，其中一幅《东山八景图》已初具雏形。画中"松涛晚钟""石壁流泉"等景观，竟与我清晨所见别无二致。画师之一是位穿汉服的姑娘，她指着图中的"望海楼"说："古人在此观海，如今我们看的是城市天际线。"这话让我心头一震，千年古山始终是人们心灵的栖居地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们站在山门处回望。晚霞将整座山染成绛紫色，归鸟的剪影掠过飞檐。卖花阿婆的竹篮里，几枝晚开的山茶沾着斜阳。父亲指着山道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说："你看这些足迹，有人来过，又有人忘了带走什么。"我忽然想起寺中老僧的话，或许我们存在的意义，就是成为时光长河里转瞬即逝的浪花，却能为后来者留下半阙诗。

归途的公交车上，夕阳在车窗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怀中的普洱茶包散发出淡淡的陈香，与记忆中的钟声、松涛、茶韵渐渐重叠。这座承载着千年文脉的山岭，教会我自然的韵律远比刻度更恒久，而人类文明的痕迹，终将在时光里化作另一种形式的永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