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，我总会在记忆的褶皱里翻出那个泛黄的午后。那时我七岁，正蹲在院角的茉莉花丛边，用竹竿逗弄刚破土的蚯蚓。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水泥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，直到父亲沾着机油的手突然按住我的肩膀。

"小满，数学考卷发下来了。"他的声音裹着未散的工装味，我本能地缩了缩脖子。那张被红笔圈出"98"的试卷此刻正躺在他的掌心，鲜红的"2"像两簇跳动的火苗。我还没来得及开口，掌心已经传来清脆的疼痛，像是春雷惊醒了沉睡的泥土。

母亲端着刚蒸好的米糕从厨房出来时，我正咬着下唇数着掌心的红印。她接过父亲手里的试卷，指尖抚过那些被批注的算式："乘法分配律没掌握，明天我教你。"她把温热的米糕推到我面前，糖桂花在米粒间泛着琥珀色的光，"爸爸是怕你骄傲。"

那天夜里我蜷在被窝里数星星，月光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父亲教我写的"忍"字。他握着我的手在草稿纸上画了三个圈："你看，这个字的结构就像三重保障。"我忽然发现那些圈圈之间藏着个小小的"心"字，像母亲缝在我书包上的平安符。

三年级时我转学去了城里，新学校的走廊里贴着"禁止体罚"的告示。每当经过那块玻璃，掌心的红印就会在眼前浮现。直到上个月回家，看见父亲在给表弟辅导功课，他握着孩子颤抖的手写乘法口诀："错误不是缺点，是进步的阶梯。"阳光穿过他鬓角新添的白发，在草稿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。

上周整理旧物，翻出当年被父亲打红的掌心。那些淡褐色的印记早已褪成浅粉色，像年轮记录着成长的轨迹。母亲在旁边织着毛线，银针碰撞的脆响和着窗外的鸟鸣："当年你爸是厂里的技术标兵，教人总爱打手心。后来他得了帕金森，握不住刻度尺，倒是把打手心的手艺传给你了。"

此刻我摩挲着掌心的纹路，忽然明白那些疼痛里包裹着怎样的期许。就像母亲总在父亲喝醉后默默收拾满地酒瓶，就像父亲偷偷把我的获奖证书压在工具箱最底层。教育从来不是冰冷的惩戒，而是用疼痛作刻刀，在童稚的心田凿出理解的沟壑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看见父亲在院子里教表弟修理自行车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两株相互扶持的梧桐。晚风送来茉莉的清香，恍惚间又看见那个七岁的自己，在花丛中追逐着会发光的蚯蚓。原来成长就是学会与过去的疼痛和解，在时光的窖藏中酿出温润的智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