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刚过，巷子里的青石板路就落满了雪。我趴在窗台上，看隔壁王叔踩着梯子给老宅贴春联，红纸在雪地里格外鲜艳。奶奶从屋里端出青花瓷盆，金灿灿的糖瓜、红彤彤的橘子码成整齐的方阵，连空气里都浮着蜜枣的甜香。

厨房里飘来阵阵面香，那是爷爷在揉制醒好的面团。案板上整整齐齐码着各种模具，有刻着鲤鱼跃龙门的红泥模，还有印着八仙过海的黄泥模。我踮着脚取下最顶层的竹筛，筛面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，像撒了一层细雪。奶奶用竹签挑起糖瓜，轻轻粘在我嘴角："慢点吃，糖瓜粘牙要等到正月十五才能吃呢。"

除夕前夜，整条街都亮起了灯笼。我跟着父母去城隍庙买年画，朱漆剥落的大殿前，卖糖画的老人正用铜勺勾出龙鳞的纹路。我攥着攒了半年的零花钱，看他在青石板上画出一条活灵活现的锦鲤，糖丝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回家路上，隔壁小胖塞给我一袋花生糖，糖纸包着橘色的糖纸，甜味混着雪水钻进喉咙。

守岁时，八仙桌上的圆桌布被压得凹凸不平。爷爷的军用水壶冒着热气，爸爸用红纸包着硬币压在压岁钱下，硬币边缘还沾着新铸的铜绿。突然"噼啪"一声，二叔点燃了第一支鞭炮，硝烟里爆开的金红色纸屑落在爷爷新添的白发上。奶奶端出青花海碗，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十八个饺子，她说这是老辈传下的规矩，除夕夜必须包出双数，象征日子越过越圆满。

正月初二回娘家，祠堂前的青砖地上摆满供品。姑妈穿着绛红袄子，正在给祖宗牌位换新的香炉。我帮忙端来刚熬好的桂圆茶，茶汤里浮着几颗蜜饯，像漂浮的月亮。三叔公颤巍巍掏出红绸包，里面是包着五角星的压岁钱，硬币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。姑父指着祠堂梁柱上新挂的灯笼说："这灯笼是用前年元宵剩下的红纸做的，老祖宗说了，节俭传家久。"

元宵节清晨，全家出动去河边放河灯。我的小木船载着兔子灯，船头系着奶奶手编的红丝带。河面漂满星星点灯的小船，有荷花灯、莲花灯，还有我们自制的鱼形灯。突然一阵风过，我的兔子灯差点翻船，爸爸笑着用竹竿帮我撑住船桨。岸边的老槐树下，卖糖葫芦的老伯支起棚子，山楂裹着糖衣在煤炉上翻滚，空气里弥漫着焦糖的甜香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往家走。巷子深处传来细碎的鞭炮声，混合着远处戏台上的唱腔。口袋里的压岁钱被体温焐得温热，硬币在衣兜里轻轻碰撞，像在提醒我：这个冬天最珍贵的礼物，不是糖瓜也不是鞭炮，而是围炉守岁时，父母鬓角新添的霜色，以及祠堂香火里永不熄灭的团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