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，将暮色中的村庄染成一片璀璨的星河。我趴在厨房的玻璃窗上，看着母亲将最后一道腊味挂上房梁，铁钩与门框相撞的清脆声响，让记忆忽然倒带回那个被红色包裹的冬天。

推开老宅斑驳的木门，迎面撞见墙上褪色的春联。父亲用毛笔写的"春风送暖入屠苏"，墨迹在岁月里洇开细小的裂痕，却始终保持着昂首向天的姿态。灶房里飘来花椒与姜片的香气，表姐正踮着脚将金黄的糖瓜压在供桌的香炉下，说是为了让灶王爷多带些甜味回家。这些细碎的仪式如同基因般刻在血脉里，连七岁的我都知道，春节是从一块红纸开始的。

腊月廿八清晨，祖父的铜烟锅在雪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声。他裹着羊皮袄，带着我们踩着结冰的田埂去采松枝。后山的松树被积雪压得低垂，祖父教我们辨认树皮上深浅不一的纹路："记住，能裂成三瓣的松针才长着仙家的气。"满筐的松枝在竹篮里沙沙作响，像极了童年时祖父讲那些古老故事的沙沙声。当我们在院中搭起三角形祭台时，祖父突然指着东方："看，那轮月亮像不像压岁钱上的元宝？"我们仰头望去，圆月正悬在老槐树的枝桠间，树影婆娑中仿佛真有铜钱在风中叮当。

除夕夜的月光比往日更白些。祖父的八仙桌上摆着九个青花瓷盘，每个盘底都压着一张红纸，写着我听不懂的吉祥话。父亲说这是遵循《荆楚岁时记》的古法，可真正让我着迷的是那盘用糯米粉捏的"年兽"。表哥表姐们围着八仙桌比赛捏面人，我捏的歪歪扭扭的怪兽总被妹妹抢走，她却把最俊美的龙角分给我。当祖父点燃第一支线香时，屋檐下的红灯笼忽然同时亮起，暖黄的光晕里，我看见奶奶偷偷往每个人碗里多舀了勺肉。

守岁时分，祖父会带我去后山看"守岁松"。这棵三百年的古松据说能听懂人话，祖父说只要对着它许愿，来年定会应验。我总爱把愿望写在松针上，看着它们在风中摇晃。去年许愿能考上重点中学的松针被积雪压断，今年却长出了新芽。祖父笑着用松针给我编了个环，说这是"知识结"，要挂在书包上。山风裹挟着松脂的清香，将我的愿望吹向更远的星空。

年初一的雪停了，巷口的冰糖葫芦小贩支起摊子。卖糖人的张伯伯照例给每个孩子发糖画，他手下的龙凤图案栩栩如生，连龙须都细致入微。我捧着糖画往家走时，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童谣："二十三，糖瓜粘；二十四，扫房子；二十五，磨豆腐..."这旋律与记忆中祖父的烟斗声重叠，让我忽然明白，春节从来不是简单的日期更迭，而是无数人用半生时光编织的仪式，让漂泊的游子找到归途，让古老的智慧代代相传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站在老宅的屋檐下。父亲正在给灯笼更换新糊的绢纸，母亲在厨房熬制着第二锅八宝粥。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，恍惚间与记忆中无数个春节重叠。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，我知道再过几天，这些声音又将随着迁徙的候鸟，飞向更远的远方。但只要心里存着那盏永不熄灭的灯笼，漂泊的游子永远有回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