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桂花香被夜风揉碎，飘进了我伏案写作的窗棂。墨汁在宣纸上洇开时，恍惚看见奶奶坐在老藤椅里，正用竹签将刚包好的蛋黄月饼往蒸笼里码。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银白的发梢，却让记忆里的中秋愈发清晰。

节前三天，母亲便开始张罗中秋事宜。厨房案板上整齐码着五颜六色的面团，像排列整齐的兵马俑。我蹲在旁边看表姐揉出完美的圆团，她总说揉面要像对待恋人般温柔，指尖要带着温度。当表姐把最后一枚莲蓉月饼放进模具时，窗外的蝉鸣忽然安静下来，只剩下案板与擀面杖的轻响在夏夜里回荡。

正午的阳光斜斜切进堂屋，照得褪色的雕花木窗泛起金边。父亲扛着竹竿从后院取来新晒的玉米，母亲系着红围裙在井台边淘洗糯米。八仙桌上逐渐堆起山珍海味，但最显眼的是那摞三层高的月饼塔——最上层是父亲从广州寄来的流心奶黄，中间码着表姐手作的五仁，底层是我和表弟用黑芝麻自制的"墨玉团"。每块月饼都用红绸纸裹着，像裹着秘密的礼物。

暮色初临时分，全家围坐在天井的八仙桌旁。月光刚攀上屋檐，就看见奶奶颤巍巍端出青瓷月光杯，里面浮着三两片干桂花。"先敬月亮奶奶。"她布满皱纹的手将酒杯举向中天，杯中的酒液映着圆月，竟像盛着半轮玉盘。父亲解开西装扣子，露出被月饼糖霜粘住的衬衫领口，笑着把酒杯推到我面前："小囡，替我们敬月亮。"

月光漫过青砖地时，堂屋的挂钟恰好敲响子时。表弟抱着膝盖趴在太师椅上打盹，口水滴在奶奶新买的真丝枕巾上。母亲忽然指着天际惊呼，我们抬头望去，只见月亮边缘泛起细碎的银斑——是父亲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月海。他教我们辨认玉兔捣药时留下的痕迹，说嫦娥的广寒宫就在那片云影里。

守到后半夜，我躺在竹席上数星星。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，不知是谁家提前点起了孔明灯。表姐悄悄塞给我半块玫瑰馅月饼，酥皮碎屑粘在唇边。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五只依偎的猫，又像五片重叠的银杏叶。

晨起时发现天井的桂花树下铺着薄霜，月光杯里的酒早已凝成琥珀色。奶奶在厨房熬煮桂花糖水，咕嘟咕嘟的响动混着晨光，将整个院子染成蜜色。母亲把剩下的月饼装进铁盒，说要留着给来年过中秋的远房亲戚。我忽然明白，那些被月光浸润的夜晚，那些在面粉与糖霜里流转的时光，才是中秋最珍贵的礼物。

巷口传来卖糖画的吆喝声，老张师傅的铜勺正勾画出一只憨态可掬的玉兔。我捧着铁盒往家走，发现每块月饼的糖霜都凝成了霜花形状。这或许就是月亮的魔法——它把人间烟火酿成清辉，让我们在团圆的缝隙里，永远能看见故乡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