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，我趴在课桌上，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。手中的铅笔在作文本上戳出几个小洞，墨水顺着纸面蜿蜒而下，像极了此刻我翻腾的胃里翻滚的酸水。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，每次提笔写"我"字开头作文时，喉咙就像被塞进一团棉花，连最简单的句子都变成千斤重担。

上周的语文课，老师布置了"我的童年记忆"主题作文。我望着教室后排贴着"优秀作文展示栏"的红色海报，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校服裤缝。自从上周三体育课跑完八百米后开始，每次写作文前胃部都会突然抽搐，冷汗顺着脊梁滑进校服后背。那天我甚至把刚写好的半页纸塞进书包，却在经过医务室时被张老师拦下，她递来的铝箔纸里裹着胃药，苦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，我听见自己说："老师，我可能得换种方式写这篇作文。"

此刻的作文本上，歪歪扭扭的"我"字像只跌跌撞撞的蜗牛。我望着窗外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同桌小林，他正举着刚得的作文奖状欢呼。上周他交的《和爷爷的自行车》里，详细描写了车铃铛在梧桐道上的叮当声，连车筐里晒干的槐花都写得活灵活现。我突然意识到，自己总想用华丽的辞藻堆砌记忆，却忽略了那些细碎的声响和气味。

书包里躺着本泛黄的《汪曾祺散文集》，扉页上母亲用钢笔写着"记流水账也是记真章"。想起去年冬天，我蹲在小区雪地里观察麻雀啄食的情景，当时只顾着记录"灰褐色的羽毛在雪地里格外醒目"，却漏掉了麻雀啄食时翅膀抖动的声音，还有雪粒落在鼻尖的冰凉触感。此刻我撕下作文本上写废的段落，像剥开层层包裹的茧，重新在空白处画起思维导图。

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教室，我翻开笔记本，用红笔圈出"声音""气味""触感"三个关键词。突然想起去年生日，奶奶在厨房熬小米粥时，蒸汽模糊了玻璃窗，米粒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，混合着红枣的甜香钻进鼻腔。我抓起钢笔，在作文本上写下："那天厨房的蒸汽在玻璃窗上画出一道道白痕，砂锅盖子掀开时，白雾裹着红枣香扑到脸上。"笔尖突然流畅起来，连带着想起去年春游时柳絮粘在睫毛上的痒，秋千架上荡过时风灌进校服的凉，这些被忽略的感官记忆像断线风筝般飞回眼前。

放学铃声响起时，作文本已经写满两页。我捏着被汗水浸皱的纸页往医务室走，路过小林座位时，他正把奖状塞进展示栏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他回头冲我笑："明天我的《和爷爷的自行车》要贴在第三排了。"我摸出书包里那本《汪曾祺散文集》，内页夹着的槐花标本在风中轻颤，像极了此刻雀跃的心跳。

回到家里，母亲正在厨房熬粥。砂锅边沿凝结的水珠滴落声和着窗外蟋蟀鸣叫，我忽然发现这声音和去年生日时竟如此相似。当我把作文本轻轻放在灶台边，母亲转身时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，"你终于写完了？"她笑着递来毛巾，指尖残留着粥的余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