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午后，阳光像一罐打翻的蜂蜜，黏稠地流淌在老槐树的枝桠间。我蹲在树根处，指尖抚过一片片金黄的落叶，叶脉里还凝着昨夜的露水。这是和爷爷一起收集树叶的第三个周末，他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按住我的肩膀："丫头，今天咱们不捡枫叶，去摘那种像蝴蝶翅膀的银杏。"

爷爷的藤编工作台上摆着青瓷盆，里面泡着几片墨绿色的新叶。他教我用镊子夹住叶柄，轻轻撕下叶肉，露出薄如蝉翼的叶脉。我学着将叶肉撕成细丝，却在撕到第三片时手抖得厉害，丝线断成两截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爷爷用烟斗敲了敲我的手背："急什么？这叫'褪骨'，要让叶脉自己慢慢舒展。"

正午的阳光斜照进窗棂，将爷爷花白的发梢染成琥珀色。他教我如何用糯米胶将褪好的叶丝粘在硬卡纸上，先贴叶脉再填叶肉。我注意到他总要把叶柄朝外贴，这样最后拼成蝴蝶时，褪去的叶柄会变成触角。当第一只歪歪扭扭的银杏蝴蝶成型时，爷爷突然指着窗外："快看！那棵老槐树在落叶呢。"

我们跑进院子，发现每片落叶背面都藏着细密的纹路。爷爷用放大镜观察后告诉我，这是叶脉运输水分的通道，像地下长城般精密。他让我把这片叶子夹进诗集，说等来年春天再翻出来，或许能看到新芽从叶脉里长出来。那天傍晚，我们把三十多只银杏蝴蝶贴在玻璃罐里，夕阳透过罐壁，给每只蝴蝶都镀上了金边。

深冬的寒流来临时，我总爱把玻璃罐摆在窗台。当北风呼啸的夜晚，能听见叶片在罐中轻轻碰撞，仿佛在续写未完的故事。爷爷病重那年的春天，我翻出珍藏的银杏叶诗集，发现夹着的叶片背面，不知何时已萌出嫩绿的芽点。原来那些被我们贴在画中的叶脉，真的成了连接季节的桥梁。

如今每当我教孩子们做树叶贴画，总会想起爷爷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："记住，每片叶子都是会呼吸的诗。"我们不再只是收集落叶，而是用放大镜观察叶脉的走向，用镊子记录叶柄的弧度。孩子们把完成的画作贴在教室的"时光走廊"，那些金黄与翠绿的蝴蝶在风中起舞，叶脉间流转的不仅是光影，更是跨越四季的生命密码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爷爷的烟斗和那本叶脉诗集。诗集里夹着片风干的银杏叶，叶脉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。忽然明白，那些我们曾经视为废弃的落叶，原来都藏着会呼吸的故事——在褪骨成丝的瞬间，在叶脉舒展的刹那，在某个孩子指尖触碰的瞬间，自然早已将整个宇宙的韵律，藏进了这片小小的叶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