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茶山已传来沙沙声。我蹲在茶垄间，指尖轻抚着新冒尖的嫩芽，露水顺着叶脉滑进竹篓的缝隙里。远处山岚像被揉碎的云絮，飘过层层叠叠的茶树，把青翠的轮廓描摹得愈发清晰。

竹篾编的采茶篓里，露水浸湿了三根手指。母亲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茶芽："一芽一叶的明前茶最嫩，两叶一芽的雨前茶才肥满。"她布满老茧的手覆在我手背上，带着茶香的手温透过薄茧传递过来。我学着用拇指和食指掐断嫩芽，嫩茎断面渗出的清汁染绿了指甲，竹篓里渐渐堆起翡翠色的小山。

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时，茶农们背着竹篓聚在晒场。老张头掀开覆盖在竹匾上的棉布，露水在竹面上凝成细密的水珠。"阴干"的讲究他讲得最熟："晒茶要逆风，东边晒完翻到西边，让茶青均匀呼吸。"竹匾边缘沾着昨夜的雨水，混着新茶的清香在空气里发酵。我蹲在竹匾旁数着茶青，突然发现每片嫩叶背面都缀着细小的白霜，像给茶叶裹了层糖霜。

炒茶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眼镜。师傅的铁锅在灶膛里烧得通红，滚烫的锅底与竹筛碰撞出细碎火星。我学着将滚烫的茶青倒入锅中，看它们在铁锅里跳起金色的芭蕾——"高温杀青"的瞬间，茶叶蜷曲成雀舌状，青草气与焦糖香在锅底交融。师傅的大拇指和食指始终贴着锅沿，精准把控着每片茶叶的生死时速。当锅铲挑起茶叶时，我听见茶青爆裂的"噼啪"声，像无数小精灵在锅底欢快起舞。

暮色染红茶山时，竹篓里堆满翠绿的茶青。母亲把晒干的茶叶装进陶罐，说这是"茶魂"的安眠之处。罐底铺着晒干的桂花瓣，茶香与花香在陶罐里缠绵。我摩挲着陶罐上的青苔，想起老张头说的"春茶养肝，夏茶清心"，突然明白这片土地教会我的不仅是采摘技巧，更是如何与自然和解。

月光漫过窗棂时，我泡开罐中的明前茶。玻璃杯里沉浮的茶叶舒展成嫩绿的蝴蝶，茶汤在杯壁留下琥珀色的涟漪。氤氲的热气中，我仿佛又看见晨雾中的茶垄，听见竹篓碰撞的清响，触摸到茶叶在掌心舒展的温度。那些沾着露水的清晨、滚烫的炒茶锅、陶罐里沉睡的茶魂，都化作杯中流转的琥珀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