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晨雾还未散尽，茶园里已传来清脆的竹篓碰撞声。我蹲在青石垒成的田埂上，看着阿婆布满老茧的手灵巧地拨开茶蓬，嫩绿的"一芽一叶"便落入竹篓。露水沾湿了裤脚，混着茶香的水汽在晨光中氤氲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雾气还是水珠。

采茶讲究"早采细采"，天还泛着鱼肚白时，整个村子的男人便扛着竹篓去山腰的"明前茶"茶园。阿婆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茶树："你看这'龙井43号'的芽尖要采到三厘米长，而'碧螺春'的叶片必须保持完整。"她布满裂口的手掌托着茶叶，在指间翻飞如蝶。我学着她的样子，却总把茶叶采得七零八落，竹篓里混着细碎的叶梗，惹得阿婆笑着摇头："采茶要像绣花，心要静，手要稳。"

正午的太阳把茶树晒得泛出油光，蝉鸣声里，我们歇在茶树掩映的竹棚下。阿婆从竹筒里舀出凉茶，青瓷碗里浮着几片薄荷叶。"采茶人最懂茶，"她抿了口茶，眼角的皱纹里漾着笑意，"你看这茶汤，清亮得像山涧水，喝下去能解暑又清心。"我捧着茶碗，看茶叶在水中舒展，忽然明白为什么茶农总说"茶养人"——原来每一片茶叶都浸透了山间的灵气。

午后露水渐收，茶树在阳光下泛起翡翠般的光泽。阿婆教我炒茶，铁锅里翻滚的茶叶像跳动的火凤凰。她握着我的手，教我掌握"抓、抖、捺"的炒茶要领："火候过了会苦，不够又青。"锅铲与铁锅碰撞的脆响中，茶香愈发浓郁，渐渐凝成白雾，在灶膛前缭绕。当第一锅茶饼在竹匾上晾凉时，阿婆用红纸包了三块茶饼，塞进我手心："带回去给你爷爷泡水，他咳了十年，这茶能润肺。"

暮色染红茶山时，竹篓里已装满翡翠般的茶青。归途经过村口的老茶树，阿婆突然驻足："这棵'百年古茶'啊，你爷爷小时候采茶总爬到这棵树上。"她抚摸着树皮上深浅不一的沟壑，仿佛在触碰时光的年轮。晚风掠过茶田，卷起层层绿浪，远处传来采茶戏的悠扬调子，混着茶香飘向天际。

回家的路上，竹篓里的茶青渐渐压得肩膀发沉，但心里却轻松起来。原来采茶不仅是弯腰摘叶的劳作，更是与土地对话的仪式。那些在晨露中绽放的嫩芽，在烈日下舒展的叶片，最终都化作杯中袅袅升腾的茶雾。或许这就是茶农代代相传的智慧——用双手丈量山川，以真心滋养草木，让千年茶香在人间生生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