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，厨房的灯总比天亮得早。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，在氤氲的水汽中揉面，面团在她布满茧子的掌心渐渐舒展。这是她为我准备高考早餐的第七年，案板上永远摆着三份相同的餐食：白瓷碗里的皮蛋瘦肉粥泛着琥珀色光晕，蒸笼掀开时飘出艾草青团的清香，玻璃罐里腌了整夜的雪里蕻泛着微酸。这些重复了无数次的晨光，在时光里织成一张柔软的网，兜住我每个早起的困倦。

母亲的时间总是精确到分钟。她记得我三年前体检报告上"轻度贫血"的标注，从此每天清晨在粥里添两勺红枣。去年冬天流感肆虐，我高烧到39.8度，她用酒精棉球一遍遍擦拭我滚烫的脚心，自己却因着凉在浴室里咳了整夜。凌晨三点，我迷迷糊糊看见她蜷缩在沙发角落，手里还攥着给我物理笔记纠错的草稿纸，那些被红笔圈画的公式在月光下泛着微光。

细节处藏着最深的情意。母亲的手掌永远带着面粉和中药的苦涩，却能在雨天清晨准确找出我抽屉里最干燥的那双运动鞋。高考前三个月，她把我的错题本按章节分类装订，封面贴着便利贴标注各科复习进度。最让我震撼的是她悄悄收藏的剪报：某重点大学建筑系在苏州有实践基地，某位学长分享的备考心得，某次模考作文阅卷组对"家国情怀"的评分标准。这些零散的信息最终拼成一张隐形的地图，指引我在志愿填报时选择了建筑系。

去年母亲节，我执意要为她做顿早餐。当蒸笼里的青团塌陷变形时，她却笑着往我碗里夹了三个完整的。这个习惯了她二十年，总在我最焦虑的考试前后，用最笨拙却最温暖的方式传递力量。就像她总在衣柜深处备着创可贴和冰袋，在我打篮球扭伤脚踝时，冰凉的触感混着她手心的温度，让我想起小时候摔破膝盖时，她用嘴吹着伤口哼唱的童谣。

如今我常在深夜加班，母亲依然会在十点准时发来消息："冰箱第三层有冰镇杨梅，记得吃。"视频通话时，她身后的阳台上摆着去年我送的绿萝，藤蔓已经垂到她膝头。上周视频，她突然指着屏幕惊呼："你眼角怎么有颗痣？"我这才惊觉，那个曾经为我扎辫子的小姑娘，鬓角不知何时染了霜色。她慌乱地翻找老花镜，却把我的脸照得通红。

前些天整理旧物，翻出她年轻时的日记本。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："今天女儿说想吃糖醋排骨，但妈妈自己只吃了半块。"字迹从清秀渐趋潦草，像极了这些年她眼角的细纹。忽然明白母爱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，而是晨光中永远温热的粥，是深夜里无声的守候，是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剪影。

此刻暮色四合，母亲正在阳台侍弄新买的薄荷。晚风掀起她藏青色的衣角，露出腰间那道被缝纫机针角划伤的疤痕——那是二十年前给我缝补校服时留下的。我悄悄走到她身后，轻轻握住她布满老茧的手。这个动作，我们重复了整整二十三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