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的夕阳像融化的蜂蜜般涂抹在天际时，我正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。书包带子被汗水浸得发白，我低头看了眼手表——五点四十七分。教室后门传来同学们此起彼伏的欢呼，但我的影子却比往常拉得格外长。今天又迟到了，而母亲在电话里已经第三次提醒过我七点前必须回家。

书包里的数学卷子还带着余温，我加快脚步穿过缀满槐花的街道。暮色中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，书包里的保温杯随着步伐晃动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拐过街角时，我看见小卖部的玻璃橱窗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，校服领口沾着草屑，裤脚还沾着早上晨跑时蹭上的泥点。

"同学，能借你的手机吗？"身后突然响起稚嫩的声音。我回头看见个大约十岁的小女孩，她穿着褪色的粉色连衣裙，手里攥着半块发硬的馒头。她身后是辆歪歪扭扭的三轮车，车斗里堆着成箱的矿泉水，车把上拴着根生锈的链条。

我下意识摸向书包侧袋，那里装着我的备用手机。但就在掏手机时，小女孩突然踉跄了一下，三轮车猛地倾斜，整箱矿泉水哗啦啦洒了一地。她惊慌失措地蹲在地上，哭喊着"妈妈"，而三轮车链条断裂的瞬间，我看见车斗里躺着个昏迷的成年男子。

暮色中的街道突然安静下来。小女孩的哭声像把钝刀子割着我的心，我蹲下身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。那个男人仰面躺在水洼里，右手腕缠着条褪色的红丝带，丝带末端系着半截塑料发卡——和小女孩发间别着的一模一样。

"别怕，我送你去医院。"我蹲下来替小女孩擦掉脸上的泥水，她断断续续地说："妈妈说...会给我买新发卡..."这时我才注意到三轮车后座上挂着的铁皮盒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个塑料发卡，每张都用牛皮纸包着，最上面那张还沾着干涸的泪痕。

送医路上，小女孩始终攥着我的衣角。急诊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，我听见护士说伤者需要输血，而小女孩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："他手腕上的红丝带...和你今天戴的一模一样。"我这才发现自己左腕缠着条褪色的红丝带，那是今早妈妈系在书包上的，提醒我准时回家。

手术灯熄灭时，已经是晚上九点。护士递给我一个蓝白条纹的塑料袋，里面装着小女孩的二十三个发卡，最底下那张被压扁的纸包上，歪歪扭扭写着："谢谢叔叔，妈妈会给我买新发卡"。我摸着塑料袋边缘粗糙的毛刺，突然想起书包侧袋里那支没来得及用完的红色发胶。

回家路上，路灯把影子拉得细长。母亲正在阳台浇花，听见动静立刻打开门，手里还攥着温热的牛奶。她看见我手腕上的红丝带时，眼神突然变得复杂，像是在说"我早该想到"又像"我早该提醒"。我接过牛奶时，看见她围裙口袋里露出一角数学卷子，边角已经卷得起了毛边。

走到单元门口时，楼道里传来钥匙转动声。母亲提着菜篮站在楼梯转角，她身后是母亲每天雷打不动的散步路线——从三单元到七单元，再绕道垃圾站买夜宵。我数着她今天已经换了三次鞋，运动鞋、布鞋、最后换回那双磨破后跟的旧皮鞋。

"妈，今天..."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："你爸在厨房煮面，你先去洗手。"我低头看着沾满泥土的球鞋，突然发现母亲今天没系围裙，而是围着我早上忘带的蓝格子手帕。厨房飘来葱花炝锅的香气，混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，在暮色中凝成模糊的光晕。

洗漱时听见客厅传来电视新闻声，忽然插播紧急通知：某中学发生交通事故，造成多人受伤。我握着毛巾的手突然收紧，想起下午在医院的走廊里，有个护士说伤者中有几个是校门口卖糖葫芦的摊主。

第二天清晨，我在书包夹层发现张便签纸，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和房子，旁边写着："今天你迟到了，但带来了新的丝带。"便签纸的背面，是母亲工整抄写的《论语》句子："夫仁者，己欲立而立人，己欲达而达人。"

晨跑时经过小卖部，橱窗玻璃映出我新的红丝带。这次系得格外仔细，丝带末端别着小女孩送的最后一张发卡。风掠过耳际时，我听见书包里保温杯与卷子碰撞的轻响，像首未完成的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