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我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口。湿润的空气裹着稻花香漫过石阶，远处黛色山影被薄纱般的雾气晕染成水墨画。几只麻雀蹦跳着掠过屋檐，惊起几片残存的枯叶，打着旋儿落进屋前盛着晨露的陶罐。卖花阿婆的竹篮里，白菊与山茶挤挤挨挨，花瓣上凝着细碎的水珠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
转过九曲回廊，忽见小河从苔痕斑驳的粉墙下蜿蜒而出。乌篷船头的老汉正往竹篙上系红绸，船桨点破水面，漾开一圈圈年轮状的涟漪。船舱里飘出桂花糖藕的甜香，混着船娘吴侬软语的采莲歌，惊醒了睡在芦苇丛中的翠鸟。对岸的拱桥倒影被阳光穿透，桥洞里游过几尾红鲤，搅碎了桥栏上镌刻的"碧水长流"四个字。

正午的日头晒软了石板路，巷尾的茶馆升腾起袅袅热气。竹椅上打盹的老人摇着蒲扇，扇面上"清风明月"的墨字被汗渍晕染得模糊。茶博士提着滚烫的紫砂壶穿行，壶嘴腾起的水雾在空中凝成细密的水帘。隔壁米行门口，黄牛慢悠悠嚼着草料，铜铃般的眼睛望着墙头新结的蛛网，忽然被飞过的白鹭惊得扬起尾巴。

转过巷尾，忽见半山腰的枫林正燃着火焰。秋阳从云层裂隙中倾泻而下，将枫叶染成胭脂色。穿红衫的少女提着画板在林间小径写生，松针落在她蓬松的鬓发上，与画中斜逸的枫枝浑然一体。山风掠过林梢，卷起漫天红叶如蝶，其中一片恰好落在她摊开的《富春山居图》摹本上，与画中飞舞的墨蝶遥相呼应。

暮色初临时，我倚在临河的竹楼栏杆上。夕阳将河水染成琥珀色，晚归的渔舟拖着长长的涟漪，橹声欸乃惊起白鹭一片。河埠头飘来新蒸的青团香气，混着茶馆飘来的评弹声，在暮色中织成细密的网。卖花阿婆的竹篮换成了糖炒栗子的铁锅，糖霜在晚风中凝成细碎的星子，落在她花白的鬓角。

归舟推开河面最后一抹霞光时，整座水乡已浸在靛青的夜色里。灯笼次第亮起，在青石板上投下流动的光斑。我站在船头回望，见飞檐翘角挂着千盏明灯，恰似银河坠入人间。橹声穿过桥洞，惊醒了沉睡的睡莲，夜风送来远处寺院的晚钟，与河面飘来的桂花酒香在星辉中交织成绵长的调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