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飘着细雪的冬日傍晚，母亲把新磨的玉米面和成雪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，窗外的北风裹挟着零星的雪花扑在玻璃上，却盖不住屋里蒸腾的面粉香气。我踮着脚尖趴在灶台边，看母亲用布满老茧的手揉搓面团，那些沾着面粉的褶皱在她掌心舒展成柔软的弧度，仿佛能听见面团在晨光中苏醒的声音。

母亲说揉面时要像对待初生的婴儿般轻柔。她将面团分成均匀的剂子，我学着她的样子用擀面杖压出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片。第一次包的饺子总是露馅的，面皮在指尖揉捏时容易开裂，包出的"饺子"不是尖角而是歪歪扭扭的月牙。母亲把我的"作品"放进竹篾蒸笼时，笑着用竹签帮我粘合开裂的边角："你看，饺子皮就像人的心，揉够时间自然就服帖了。"

厨房的土灶咕嘟作响，水汽在玻璃窗上凝成蜿蜒的溪流。我蹲在灶前添柴，看父亲把切好的白菜和猪肉馅倒进盆里。父亲特意留了点肥肉，说这样煮出来的饺子才香。他教我如何用刀背拍碎核桃，让果仁的香气渗进肉馅。案板上堆着揉好的面团，像座小小的白雪山，我跟着母亲学捏"褶子"，左手托着面皮，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边缘，沿着圆周一圈圈旋转，每捏一个褶子都要数着"一二三"，说这样包出来的饺子才圆润。

暮色渐浓时，厨房已经摆满晶莹剔透的饺子。母亲用红绳系住竹蒸笼的提手，说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，象征团圆的绳结要系在左数第三个位置。水烧开后，我学着用木勺轻轻推着饺子，避免它们碰撞粘连。那些白胖的饺子在沸水中沉浮，像一尾尾游动的银鱼，母亲说这是"饺子开花"，要让它们在热气中舒展身姿。当第一锅饺子端上桌时，我看见父亲用筷子挑开其中一个，金黄的玉米面皮裹着翡翠般的菜馅，露出几粒暗红色的核桃仁，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
守岁时，八仙桌上摆着十三个饺子，按照老辈人的说法，这是要吃到"金元宝"。我咬开面皮时，热气烫得直咳嗽，却忍不住把整颗核桃吞进嘴里。母亲把煮好的饺子盛进青瓷碗，说这是用祖传的"元宝汤"——用紫菜、虾皮和葱花熬的清汤。我捧着碗看窗外烟花绽放，突然明白为什么北方人总说"饺子包着元宝，元宝包着福"。那些在揉面时揉进的希望，在包褶时包进去的祝福，最终都化作了舌尖上绵长的滋味。

晨光熹微时，母亲把剩下的饺子冻进冰格。结霜的玻璃窗映出她鬓角的白发，却遮不住眼角的笑纹。我忽然想起儿时生病时，母亲整夜守在床边煮饺子，用温热的面汤喂我。那些在蒸汽中升腾的牵挂，那些在面粉里揉进的爱意，原来早就在每个包饺子的清晨和除夕的夜晚，悄悄织成了我们生命的经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