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暮色渐浓，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在餐桌上投下斑驳光影。母亲正在擦拭最后一只青瓷碗，父亲把刚切好的苹果摆成对称的圆圈，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番茄炒蛋，突然听见小妹清脆的童音："爷爷，您上次说的'铁饭碗'是什么呀？"

餐桌上的话题像被这声提问轻轻推起涟漪。爷爷布满皱纹的手悬在半空，刀尖在果盘边缘微微发颤，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上周他蹲在院里给流浪猫包扎伤口时，被碎玻璃划破的指腹。父亲放下餐刀，夹起一块炸得金黄的鸡腿放在小妹碗里："等你考上大学，就能理解爷爷说的了。"

这句话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子，激起了层层水纹。姑姑突然把筷子重重磕在碗沿："当年爸为了让我读师范，连厂里的劳保手套都卖给了回收站。"她的指甲深深掐进餐巾纸里，油渍在纸面晕开暗黄的圆点。我这才注意到她耳后新添的银丝，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。

母亲默默把热牛奶推到我手边，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桌角滴落。她总说我们是"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大的三只小船"，此刻却第一次在晚餐时红了眼眶。父亲忽然起身，从老式五斗柜最底层取出个褪色的铁皮盒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奖状——那是他年轻时在机械厂获得的"安全生产标兵"证书，边角都磨出了毛边。

"当年厂里要评先进，主任说我这个'三班倒'的岗位没人愿意接。"父亲摩挲着证书上的烫金字，"你们看这日期，正好是你出生那天。"小妹的橡皮擦"啪"地掉在餐桌上，圆珠笔滚到姑姑的汤碗里，溅起细小的油花。姑姑突然笑出声，把溅到碗沿的汤汁抹在围裙上："原来你当年连孩子都还没生，就当爸爸了？"

暮色爬上窗棂时，餐桌上积攒了半年的沉默被打破。爷爷颤巍巍掏出怀表，表盖内侧的照片里，年轻的父亲穿着蓝色工装，背后是轰鸣的机床。小妹踮着脚去够照片，发梢扫过姑姑新添的白发，也扫过我眼角未干的泪痕。母亲端来最后一道桂花糖藕，琥珀色的糖汁在瓷碗里漾开，像极了二十年前她站在幼儿园门口，把第一块蛋糕掰成四份时的模样。

当最后一道汤被喝完，父亲用纸巾擦拭着杯底："现在年轻人总说'躺平'，可你们看这桌上的菜，哪一样不是有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？"他指了指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，"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铁饭碗，重要的是别让碗里的光凉了。"

夜风掀起窗帘，送来远处广场舞的旋律。姑姑把爷爷的怀表链子缠在小妹腕上，表盖内侧的照片被重新压平。我望着餐桌上交叠的碗筷，突然明白那些被岁月磨旧的奖状和证书，原来都是时光写给未来的情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