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夏天，我第一次产生了爬树的念头。那天下午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我望着阿强像只灵巧的松鼠般在十米高的枝桠间跳跃，金黄的槐花簌簌落在他的草帽上。他回头朝我晃了晃手里的槐米，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树冠上的世界比地面更值得探索。

我搬来父亲藏在柴房的竹梯，那是去年修猪圈时剩下的半截材料。梯子歪歪斜斜地架在槐树根上时，我才发现这棵树比想象中更粗壮，树皮上深浅不一的沟壑里嵌着褐色的青苔。第一次攀爬时，我学着阿强用脚勾住树干，双手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般不敢抬升。树干随着我的动作微微震颤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摇晃的弹簧上，汗珠顺着下巴滴在树皮上，洇出深色的痕迹。

第三次尝试时，我发现了更有效的姿势。把竹梯斜靠在树干与横枝交汇处，用脚蹬住较粗的树干，双手交替向上攀爬。当指尖触到横枝时，我惊喜地发现这棵槐树并非笔直的筒状树，而是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，层层叠叠向外舒展着枝桠。最粗壮的主枝离地面足有五米高，但那些向外延伸的分枝在树冠中织成密不透风的网，像给整棵树戴上了翡翠色的头冠。

真正让我难忘的，是那个暴雨突袭的傍晚。当我正攀在最高的枝桠上晾晒刚摘的槐米时，乌云突然压得树冠几乎要贴到地面。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发出闷响，狂风把枝条撕扯出呼啸的哨音。我死死抓住最粗的枝干，看着雨水在槐米堆里汇成小溪，忽然想起阿强说过的话："树有树的骨头，风有风的骨头。"果然，这棵百年老槐在风雨中始终保持着基本姿态，只是在剧烈摇晃时，树冠上挂着的槐花串像被风吹散的星子，在雨幕中划出细碎的光痕。

第二年春天，我带着新做的藤编网兜来帮阿强采摘槐花蜜。我们沿着树干螺旋上升的纹路攀爬，发现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许多秘密：最中间的年轮记录着二十年前那场冰雹灾，外层新生的纹路则刻着去年台风留下的伤痕。阿强用刀片刮下几圈树皮递给我："你看这些伤口，树会自己结痂的。"他指着树皮上凸起的疤痕，那些曾经断裂的纹路在阳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，像是树木用年轮写就的生存日记。

如今每当我站在树下仰望，总能看见那些横斜的枝桠在风中画出不同的弧度。它们教会我真正的勇气不是无所畏惧，而是在颤抖时依然能找到支点；真正的成长不是永远不跌落，而是每次坠落都能在树根处找到新的生长方向。就像这棵老槐树，它的根系早已在地下织成巨大的网，托举着整个树冠在岁月的风雨中轻轻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