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，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望着远处山道上蜿蜒的土路。这条路像条银线，从镇上的卫生所延伸到最高的那座山，每年清明前后，总会有裹着白布的纸钱被风卷上天空。父亲说，这条路上走过多位英雄，他们用生命守护着这片土地，连山间的野花都记得那些染红春天的故事。

2020年冬天的武汉封城消息传来时，村卫生所的王医生正在给村里的独居老人送降压药。那天他穿着臃肿的棉服，三轮车后座绑着二十多个药箱，车把上挂着的铁皮喇叭里循环播放着"不传谣不信谣"的广播。路过村小学时，他突然停下车，从怀里掏出个红塑料袋，里面装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——那是他女儿早上塞给他的早餐。"王叔，您慢点骑！"几个正在放寒假的孩子追上来，把馒头塞回他手里。后来才知道，他连续三十天凌晨三点就出发，给全镇七百多户家庭送药，自己却因为低血糖晕倒在三次路上。

2021年夏天的郑州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下午我正在镇中学上物理课，窗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。当浑浊的洪水漫过校门时，穿着橙色救生衣的消防员已经冲进教室。他们用肩膀扛起课桌椅，在齐腰深的积水中托举着惊慌失措的学生。我永远记得那个叫小张的消防员，他背着一个瘫痪的老教师，每走一步都发出"咯吱咯吱"的响声，雨水顺着他的头盔流进眼睛里，却始终没有松开手。后来镇上立了块纪念碑，上面刻着三百多个名字，其中"张立伟"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白，像永不褪色的勋章。

去年冬天家乡爆发了新一轮疫情，村口卡点的李大姐成了最忙碌的人。她把四岁的女儿托付给邻居，自己带着三个志愿者在零下十度的寒风中值守。防护服里的衣服结了冰碴，她却坚持每天提前两小时到岗。有次我路过卡点，看见她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核对行程码，突然"啊"地叫出声——原来她把手机贴在了脸上，屏幕上的二维码已经模糊成一片。后来镇里表彰了二十三位社区工作者，李大姐只是站在队伍最后，她的防护面罩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，像给脸上戴了副白面具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蹲在老槐树下数着树皮上的刻痕。父亲告诉我，每道刻痕都记录着一位英雄的故事：1958年修水库牺牲的排长，1998年抗洪去世的班长，还有去年在火场救出五人的消防员......这些故事在村口代代相传，化作春耕时田垄上的鸟鸣，变成秋收时稻穗里的阳光。山风掠过树梢，我忽然明白，英雄从来不是高悬的星辰，而是深埋在泥土里的根须，用沉默的力量撑起整片天空。

月光爬上树梢时，我摸出书包里的作文本。纸页上洇开两滴墨渍，那是方才写作文时打翻的墨水，在"英雄"两个字上晕染开来。我知道当明天老师念到这篇作文时，教室后排会有个女孩举手提问："王老师，英雄是不是都要死掉才配得上这个称号？"我会笑着摇头，指着窗外正在亮起的万家灯火——你看，英雄的魂魄都化作了万家灯火里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