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晨雾还未散尽，我蹲在田埂边，看着母亲挎着竹篮往草丛里张望。她鬓角沾着草屑，手指被露水打湿的野苋菜叶贴在掌心，像一片片会呼吸的翡翠。这样的场景在我记忆里重复了无数个春天，却总能在翻找野菜的过程中，遇见那些被城市遗忘的生机。

母亲常说，野菜是土地写给春天的信笺。每年惊蛰过后，她总会带着我翻出压在箱底的竹筛和镰刀。竹筛的篾条已经磨得发亮，边缘还留着去年夏天我摔破的豁口。我蹲在田垄间，学着母亲的样子用镰刀轻划草根，却总把嫩芽折断。母亲便握着我的手教："野苋菜的根像老奶奶的皱纹，得顺着纹路来。"她的指甲缝里嵌着褐色的泥土，却比我的指甲油更漂亮。

最难忘是去年挖蒲公英的那次。暴雨冲垮了村口的石桥，田埂上的泥土泡得发胀。我和母亲踩着泥泞往东边荒地赶，远远望见一片野菊在泥水里摇曳。拨开沾满泥浆的蒿草，发现每株蒲公英都托着银亮的水珠，像无数小伞兵等待起飞。母亲摘下最饱满的种子装进布袋，说这是给春雨写的信，要寄给山那边的云朵。

最惊险的是在废弃的砖窑旁发现野菜王国的那个下午。窑洞的砖缝里钻出星星点点的紫花地丁，像撒落一地的蓝宝石。窑顶的裂缝中，几株野豌豆正攀着断砖生长，藤蔓上缀满紫莹莹的小花。我蹲在窑洞口数了半小时，终于凑齐一篮子野菜。母亲用红布包着野豌豆，说要送给城里的邻居王奶奶，她总念叨女儿做的豌豆饭最好吃。

挖野菜教会我的不止是分辨哪些能吃。有次误摘了带刺的鬼针草，母亲教我把刺泡在淘米水里，第二天刺就酥软了，成了野菜汤里的清甜。她说万物都有它的药性，就像我总想摘走所有野花，却忘了有些花是为蝴蝶准备的巢。去年秋天，我蹲在田埂上等萤火虫，发现它们只在开过蒲公英的地方飞舞。

如今我依然会在周末跟着母亲去挖野菜，但竹篮里开始出现城市超市买不到的野味。有次在地铁口遇见卖蒲公英茶的外卖小哥，他告诉我这些茶包是用我们村窑洞旁的野菊晒制的。我忽然想起那些在砖缝里生长的野菜，原来它们从未离开，只是换上了另一种模样。

暮色染红田埂时，母亲会摘下几片野苋菜叶，在溪边用石头敲打去涩。叶片上的水珠滚落进河水，倒映着晚霞和天边归巢的鸟群。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在泥泞中倔强生长的野菜，何尝不是土地写给我们的诗行？它们教会我如何与荒芜共处，如何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，打捞出春天的第一颗露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