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，我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望着枝桠间漏下的光斑。昨夜暴雨冲刷过的叶片泛着湿润的青翠，几只麻雀在枝头蹦跳，抖落的水珠砸在石阶上，惊醒了蜷缩在冬青丛里打盹的橘猫。它抖了抖耳朵，金色的毛发沾满水汽，像团会动的阳光，然后一溜烟儿钻进路边的排水沟。这已经是第三个春天了，树根处新冒出的嫩芽又粗壮了一圈，在湿润的春风里轻轻摇晃，仿佛在数着我与这株老槐树共同度过的时光。

当夏日的蝉鸣再次响起，整座城市都被浸泡在溽热的空气里。我常沿着护城河散步，看柳枝垂进粼粼波光中，惊起几尾红鲤。河岸边有老人们支起画架，将垂柳、芦苇与远处的白塔都收进宣纸。他们的画笔在烈日下依然从容，汗珠顺着银发滴落，在调色盘里晕开一片深浅不一的青。偶尔有孩童举着冰棍跑过，糖霜在纸箱上融成歪歪扭扭的银河，倒映在老人浑浊却明亮的眼睛里。

秋分那日，银杏大道铺满碎金。我蹲在铺满落叶的台阶上，看风把叶子吹成旋转的蝴蝶。穿校服的少年们踩着"咔嚓"的脆响奔跑，书包带在空中划出弧线，惊飞了啄食的灰喜鹊。有位穿红毛衣的老人坐在长椅上，膝头摊着泛黄的相册。她指着某张黑白照片里的年轻身影说："这是我和老伴在银杏树下拍的，那时候他刚当上老师。"暮色渐浓时，她将最后一片落叶夹进书页，封皮上的铜扣沾着银杏果的清香。

腊月里的初雪总下得猝不及防。我裹着厚围巾穿过结冰的湖面，冰层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。岸边的腊梅在雪中倔强绽放，金黄的花瓣落在雪地上，像撒了一地星星。有位扫雪的环卫工人在树根下发现冻僵的流浪猫，用铁锹铲起积雪为其保暖。他粗糙的手掌捧着猫儿时，我看见他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茧，却比雪地还要白净。雪停时，整座城市笼罩在奶白色的雾气里，唯有路灯下那株老槐树，虬结的枝干上挂着几串冰凌，在寒风中轻轻摇晃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。树影婆娑间，恍惚看见不同季节的自己：春日里捧着诗集发呆的少女，夏日里数着蝉鸣的青年，秋天捡拾落叶的妇人，冬日里喂食流浪猫的中年人。原来时光早已将我们编织进这株老树的年轮，让每个季节的风景都成为生命里永不褪色的注脚。晚风掠过树梢，带来远处广场舞的旋律，我忽然明白，最美的风景从来不是某个定格的瞬间，而是时光在生命里写下的连续诗篇。